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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文化部湖北咸宁干校时的一则读诗笔记干校的前期劳动非常

2022-09-24 05:06:34 发布 浏览 334 次

这是我在文化部湖北咸宁干校时的一则读诗笔记。干校的前期,劳动非常紧张,政治空气更加紧张。我曾经在就寝之后,偶然和邻床的周绍良同志闲谈了几句关于唐诗的话,第二天就受到排长的训斥。到了后期,或者该说末期,绝大部分同志已经陆续返回工作岗位,我们这些最后一批留在干校的人,劳动任务少了,读书时间多了,唐诗之类也比较能够公开读了。恰好曾经和我邻床闲谈过几句唐诗的周绍良同志,带来了一套缩印小字的《全唐诗》,我便一本一本地借来读,随手写下一些笔记。这是其中较完整的一则。写是写了,至于公开发表,当时还是万万不会作此想的,所以随意地写成文言文的模样。现在无暇用语体重写一遍,姑存其原貌,也算是一种纪念吧。当时曾寄给严霜同志求教,他回信提了很好的意见。来往信函,并摘要附录。郑嵎《津阳门诗》仅见于《唐诗纪事》与《全唐诗》,二书虽非僻书,但现在也不是人们手头常备的,故仍将郑诗附录备考,为了看起来方便,将正文与自注的格式改写成这样。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舒芜于北京。

《全唐诗》卷五六七存郑嵎《津阳门诗》一首,咏玄宗、杨妃事。嵎字宾先,大中五年进士。诗称宣宗为“我皇”,极颂“昨夜收复”河湟之役,盖作于大中三四年间。

诗凡一百韵,较香山《长恨歌》六十韵,几已倍之。又自注约五十则,近二千言。诗及自注,搜采宏富,人物、宫室、溪山、珍异、艺文、鸟兽毕具。人物自玄宗、杨妃外,帝后有高祖、窦后、睿宗、肃宗、德宗、武宗、宣宗,诸王公主有申王、岐王、罨飒公主,戚里杨氏兄妹,叛酋安禄山,相臣张说,节镇田承嗣、杨敬述、西川节度使某,中官高力士、鱼朝恩,画师王维,塑工杨惠之,诗人李峤,梨园公孙大娘、迎娘、蛮儿,山人王旻,道流罗公远、叶法善、李顺兴、果老,僧徒金刚三藏。宫室构筑则有津阳门、观风楼、花萼楼、瑶光楼、红楼、七圣殿、斗鸡殿、飞霜殿、长生殿、朝元阁、迎春亭、芙蓉园、功德院、石瓮寺、庆山寺(持国寺)、降圣观、四元观(安禄山故第)、王母祠、李真人影堂、果老药室、虢国夫人合欢堂、韩国夫人烛台。溪山泉石则有饮鹿泉、长汤池、玉蕊峰、石鱼岩、金沙洞、天丝石(石瓮)、颇梨碑。服玩珍异则有夜明枕、紫玉笛、逻逤檀槽、龙香柏拨、金鸡障、珍珠被、玉缶、金筐、银簸箕、七宝如意、金袈裟。艺文则有王维壁画、杨惠之塑像、玄宗题诗、睿宗书榜、李峤水调辞(实即《汾阴行》末四句)、水调曲遍、婆罗门引、霓裳羽衣曲、玄宗吹笛、杨妃弹琵琶、迎娘歌、蛮儿舞、公孙大娘舞剑器。珍禽异兽则有决胜儿(高丽赤鹰、北山黄鹄)、雪衣女(白鹦鹉)、仙客(汉苑白鹿)、舞马。

诗序自谓“下帷于石瓮僧院,而甚闻宫中陈迹焉”,又逢客邸主翁“世事明皇,为嵎道承平故实”,盖颇以闻见自矜。咏歌不足,申以自注,厘辨方位,溯沿兴革,形构声容,逸闻掌故,动数十百言。于飞霜殿注云:“飞霜殿,即寝殿,而白傅《长恨歌》以长生殿为寝殿,殊误矣。”则欲以考核精详,与香山较胜。[1]凡所捃拾,多见唐人短书小记,虽传闻异词,或有资于考史,然其诗终为艺林所罕道。而《长恨歌》则仍世不废。

今按《长恨歌》,名物并从简约。人物自玄宗、杨妃外,仅一临邛道士,固与所谓海上仙山,同在虚无飘渺之间。宫室池台实指者,仅一长生殿;盖太真传密誓以征信,故云“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取其月日时地,郑重分明。至于宫中汤池,郑诗自注云十八所,各有专名,则白诗所云华清池,犹言华清宫中之池,泛称而已。此外昭阳殿、未央宫、太液池之属,皆汉殿旧名,非唐宫新号,诗家恒典,无异泛称。服御之类,其云芙蓉帐、九华帐,亦同此例。而钿合金钗,殷勤分寄,物微事重,曾无刻画。艺文之类,惟有霓裳羽衣舞曲,前后两见:前则实指以对渔阳鼙鼓,著乐极哀来之变;后则虚称以况风吹仙袂,寓人天今昔之情。凡皆物因事举,名不繁征,意匠所营,异于郑制。

且二诗繁简,尤在事绪。《长恨歌》但叙君妃悲欢生死,一绪萦贯,曾无泛溢。至于朝章国政,治乱安危,虽恒流聚讼,而悉所刊弃。惟“汉皇重色思倾国”,“从此君王不早朝”,“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数句,神光离合,微见其意。凡所叙次,并关筋节,未容阙略;而仍严辨主宾,务绝悬附。如禄山之叛,《长恨歌》但云:“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二句包举靡遗。《津阳门诗》则自“禄山此时侍御侧”,至“玉辂顺动西南驰”,凡十六句,复自注二百五十字。又如杨氏戚里之奢纵,《长恨歌》但云:“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四句咏叹不尽。《津阳门诗》则自“上皇宽容易承事”,至“银烛不张光鉴帷”,凡二十四句,复自注一百九十字,诗末补叙韩国夫人烛台又四句,自注又二三十字。

推郑诗之所以繁,一以不辨详略,刻画务尽;一以罔有断制,枝蔓多歧;而尤在主意不立,端绪缭绕。如杨氏兄妹春游,乃叙其旌节前导,仙姿后从,香风数日,遗珠可扫诸况;虢国起堂,乃述其万金偿价,珍贝酬工,堂构严密,蜂蚁无隙,节镇媚附,争进珍异诸事:此皆宜略而详,刻画务尽。又如叙千秋节舞马,而及禄山私取自奉,又及田承嗣既代禄山,见以为妖,戮绝其类;叙禄山怙宠,而及其腰腹肥博,带十五围;叙玄宗重至华清,感念杨妃,又及其感念罨飒公主:此皆当断不断,枝蔓多歧。

通观全诗,实无主意,盖如诗序所云,狂胪“承平故实”而已。故凡稍涉天宝旧闻,如老君见于朝元阁,罗公远与金刚三藏斗法,叶法善导玄宗上月宫,玄宗许李峤“真才子”,玄肃两君相见典礼,皆所炫陈,略无别择。甚且上溯高祖之受禅,下逮会昌之灭法,终乃盛称大中三年复河湟一役,颂圣作结,上下二百余年,歧而又歧,远而益远,端绪缭扰,盖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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